在肆虐近三年的欧债危机中，除身处水深火热中的欧元区国家感触颇多外，所受波及最深的当属与其同处欧洲大陆的东欧国家。西欧银行的持续大规模撤资以及欧元区外贸需求锐减令东欧国家一时间失去了2008年以前助推其经济增长的两大最主要动力。不过，在该地区个别国家受此影响陷入衰退而多国经济增速显著放缓的同时，人们也看到了欧债危机背景下“倒逼机制”带给东欧地区纠正失衡以及创建更稳健经济增长平台的调整机遇。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陈凤英本月20日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全球依赖外资程度最高的地区，东欧经济体本轮遭遇的外资撤离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事实上，早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前，在西方监管机构收紧监管措施的时候，西欧银行撤资东欧的步伐就已经开始。在欧债危机浮出水面且愈演愈烈之后，这种撤资的规模、速度乃至持续性又进一步强化。 

　　“近期，经历过1997年金融危机的亚洲经济体对于一段时间以来出现的外资加速流出表现出了高度警惕，而事实上东欧各国面临的可能由外资撤离而导致的经济减速风险要比亚洲大得多。因为这些国家在国内经济增长可能出现资金‘饥渴’的同时，还要承受其最主要出口市场———西欧需求锐减的冲击。”陈凤英说。“在这种情况下，东欧各国将被迫求变，降低其对西欧资金乃至市场的依赖，从而将更多目光转向或者说回归东方，这对于中国和俄罗斯来说或许是一个拓展投资与市场的大好机遇。” 

　　由于历史上的原因，东欧对外国特别是西欧资金的高依赖一直被视为该地区经济增长的一大隐患。数据显示，截至今年3月底，海外持有波兰、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政府和私人债务规模分别为2627亿欧元、987亿欧元和1299亿欧元。而外国借贷机构（主要是西欧银行及少数美国银行）更在东欧银行业长期居于主导地位，来自这些借贷机构的资产规模约占整个东欧地区银行总资产规模的四分之三。外部资金的大量涌入和囤积使得东欧地区连续多年呈现信贷高增长。在2008年雷曼兄弟倒闭以前，东欧各国的平均年化经济增长率为5%，而其信贷增长速度则要夸张许多，其中，波兰和罗马尼亚信贷增速居然高达按年率计算的40%。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曾在一份报告中称，直至2008年以前，西方银行对东欧地区银行业的这种“超负荷”主导地位至少为其经济增长贡献了1.5个百分点。 

　　然而，这种外资堆砌起来的信贷繁荣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在2008年西方世界开始加强监管要求之后，西方银行首先想到的就是收缩在东欧的资产，而这一趋势在欧债危机爆发后更加明显，令习惯了外资流入的东欧不得不面临大规模且持续资金外流的巨大冲击。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的报告称，外资撤离令东欧信贷已陷于停滞，而这可能会损害经济扩张。2009年成立的旨在防止资金外逃拖垮东欧银行的“维也纳倡议”团体（由欧洲复兴开发银行联同IMF和欧洲投资银行等跨国组织、面临大量资金流走危机国家的政府以及17家该地区主要银行的母行高层组成）亦表示，东欧地区自2011年中开始经历的资金撤离潮已经到了“令人担忧”的地步。 

　　“维也纳倡议”估计，在2011年第三、四季度，外资银行撤离东欧的资金分别相当于该地区GDP的0.7%和0.4%。“这一数字在今年第一季度有所缓和至0.2%，不过预计之后可能又有所上升。”该团体表示。受此影响，今年5月份，匈牙利去除通胀后的信贷同比收缩16%，拉脱维亚收缩15%，立陶宛收缩8%。另据布隆博格提供的数据，目前匈牙利和波兰主权债的五年期CDS已从去年初的378和144基点分别升至437和163基点。外资撤离也引发了人们对于东欧经济增长的担心，而西欧市场的萎靡更加剧了这一担忧。根据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的预计，今年中欧和波罗的海地区的GDP增长将平均在1.7%，较2011年的3.5%下降一半以上。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上月25日则预计，今年东南欧将扩张0.7%，不及去年增速的三分之一，而克罗地亚、匈牙利和斯洛文尼亚三国更将陷入衰退。 

　　不过，面对资金撤离带来的冲击，经济学家们既看到了短期GDP之“危”，也看到了长期稳健增长之“机”。 

　　IMF新兴欧洲部门主管巴斯·贝克6月13日在其博客中称，对于东欧地区来说，正在发生的去杠杆化可能是一件好事，只要这个过程是“渐进和有序”的。“虽然这可能会损害经济扩张，但同时也有助于压缩预算和经常项目赤字，减少外债，稳定本币，促进培育本地储蓄市场以及防止资产泡沫累积。”他表示。英杰华投资者有限公司负责新兴市场债务的基金经理基兰·柯蒂斯也表示，这些（东欧）国家的资产负债表会更加干净，温和的信贷增长会为其提供一个更好的纠正失衡的机会。 

　　事实上，人们已经开始看到东欧地区纠正失衡的努力和成绩。西欧信贷流入曾经是导致东欧国家经常项目赤字的主要原因之一，以匈牙利为例，2008年该国经常项目赤字为78亿欧元。而在同年外资流入突然转为外资流出之后，该国从2009年第二季度开始，每个季度经常项目均有盈余。另外，东欧银行在资金来源上也越来越依赖本地存款。根据奥地利银行瑞弗森国际银行集团发布的数据，2月份东欧地区平均贷存比从2009年1月的120%降至101%。“危机告诉我们，之前的做法不可持续”，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东欧业务主管吉安尼·帕帕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必须切换到不同模式。”他表示，信贷增长放缓对于东欧国家来说有积极意义。由于政府对外币贷款的限制迫使借款人不得不去寻找更昂贵的本币贷款，从而提高了贷款成本，有助于拉低需求并防止资产泡沫的累积，令该地区经济步入更健康的增长轨道。 

　　分析人士之所以对于东欧借此资金外流之机调整结构感到乐观，是有历史根据的。事实上，东欧并不是第一个需要应对信贷冲击的地区。此前的金融业去监管潮引发了北欧地区借贷泡沫。这一泡沫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破裂；同样，因外资涌入而房价暴涨的亚洲则在1997年遭遇金融危机。这两个地区在泡沫破裂后都经历了衰退，但阵痛之后的调整最终令这些经济体走向了更稳健的增长道路。有数据为证，据瑞典央行提供的数据，1995年瑞典家庭贷款占可支配收入的比例从1990年的140%降至80%；而在亚洲金融危机中进口锐减的泰国则实现了从1996年160亿美元贸易赤字到2001年25亿美元外贸盈余的转变。更重要的是，在瑞典等北欧国家走出危机的同时，这些国家政府的财政纪律也得到了大幅改善，而这被认为是其经济增长的前提。眼下，欧盟的东欧成员国们也在效仿北欧，绝大多数国家都计划在今明两年将其财政赤字控制在欧盟规定的占GDP3%以下。在各国采取的措施当中，波兰已经改革了养老金体系，拉脱维亚则提升了销售税。 

　　除调整国内结构外，陈凤英认为东欧国家在对外经济联系上应该也有所变化，从东欧剧变时义无反顾地追逐“欧洲梦”即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欧盟乃至欧元区转变至部分回归东方市场（000301）。“在西欧无法为其提供资金和市场支持的时候，与东欧国家有着深厚合作基础的中国和俄罗斯或许能为其补上缺口。”她说。“这是东欧纠正自身失衡的新机会，也是中国开辟海外投资与市场的新机会。”